在一阵剧痛下,文渊醒了过来。
在那一刹那间,他感到有点错愕,因为他虽然醒了,却睁不开眼睛,眼前仍是一片黑暗,随即想起,他的眼睛已受创而盲。
他正感茫然,忽听耳边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
“醒了吗?”
听声音,正是紫缘。
文渊轻声应道:
“醒了。”
他想要坐起身来,但甫一挺腰,胸膛便是一阵疼痛。
紫缘连忙扶住他,柔声道:
“别起来了,养伤要紧。”
文渊道:
“不碍事的。”
依然坐了起来,手按胸口,伤处已然包扎妥当。
紫缘轻声问道:
“觉得怎样?胸口难受么?”
文渊微笑道:
“放心,我没事。倒是你怎么样?那骆金铃可有伤了你?师妹和小茵呢?”
紫缘道:
“我没受伤,茵妹的伤也还好,正在邻房休息。瑄妹没受伤,可是她……”
欲言又止。
文渊急忙问道:
“师妹怎么了?”
紫缘轻轻地道:
“瑄妹她……她一直在哭,哭了好久。”
文渊虽然看不见,但听紫缘语气,也猜想得出她此时的愁容,心中难过起来,叹了口气。
紫缘默默不语,只有几下轻轻的鼻音传来,声似低泣。
文渊柔声道:
“紫缘,别哭!”
紫缘摇着头,轻声呜咽:
“我……我……我没法子……你的眼睛……”
文渊柔声道:
“至少我人活得好端端的,只是看不见东西罢了,别哭成这样。”
循声伸手,摸到了紫缘肩头,想把她抱过来,却不料伤后虚弱,手上无力。
紫缘挪到他身边,轻轻搂着文渊,轻声泣道:
“渊,你当真……看不见了?这怎么成……呜、呜呜……”
就在这时,小慕容的声音隔着墙板传来:
“紫缘姐,他醒了吗?”
紫缘声音微微提高,道:
“醒了!”
不一会儿,文渊便听得开门声,两个人的脚步声走进来。
文渊轻声道:
“是小茵和师妹?”
紫缘点了点头,随即想起,轻轻地道:
“是。”
小慕容看着文渊,见他阖着双眼,心中一阵激动,喉头微发哽咽。
华瑄坐在床缘,紧握文渊手掌,哭道:
“文师兄……你……你的眼睛……”
文渊耳听一片饮泣,心中亦感酸楚,叹道:
“师妹,不要哭了,你这不是更让我难过么?”
华瑄仍是啜泣不止,道:
“可是……可是我忍不住嘛……文师兄,文师兄……”
小慕容走近文渊身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指端轻触他的眼皮,顿时无法再忍,也跟着哭出声来。
文渊苦笑道:
“小茵,怎么连你也哭了?”
小慕容强忍泪水,用力抹抹鼻头,道:
“我……我没哭,你也不想要我哭,对不对?”
话虽如此,却是声带呜咽。
文渊叹道:
“是啊,你们这样哭,心里自然是很难过……我不希望你们难过,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事实上,他眼睛重创失明,所受打击更非旁人可比,此时此刻,文渊更是想哭。
他眼眶一热,猛地剧痛不堪,眼眶中竟似万刀攒刺,肌肉紧绷,竟流不出泪水。
他涩然一笑,心道:
“人道是”欲哭无泪“,我却是有泪哭不得。连哭也哭不出来,看来我这眼睛是当真完了。”
只听小慕容低声道:
“我去问大哥,求他把江湖上的名医都找来,一定要医好你的眼睛。”
文渊道:
“这等伤势,只怕救也救不成。”
小慕容亦知此举极难,眼睛受伤,不比手脚皮肉,武林中从未听闻有人眼睛受了外伤失明,而又治愈,重见光明的。
但她总是不愿放过一丝希望,道: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等大哥回来,我马上问他!”
文渊听了,正自摇头,忽然觉得奇怪,心道:
“何以小茵说是”回来“?”
问道:
“慕容兄来过了么?”
小慕容道:
“来……来过了,刚刚又出去了。”
文渊一听,暗自疑惑:
“以小茵的个性,一见慕容兄面,就该问了,怎会没问?”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昏迷之前,耳里听到的零星片段,当下问道:
“紫缘,小茵,师妹,在我昏倒以后,发生什么事了?”
三女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文渊不闻回应,心里一愕,情知事态有异,急忙问道:
“到底怎么了?”
手在床上一摸,忽然又觉得不对,道:
“这床……不像是于大人府里的,不是我睡过的。这是哪里?”
紫缘轻声道:
“这是白府,云霄派那位白姑娘的老家。”
文渊道:
“白姑娘家?为什么到这儿来?”
这话一问,又是寂然沉默。
文渊更是不安,叫道:
“说呀!为什么没人说话?”
华瑄忽然大叫一声,哭道:
“是……是龙驭清……他造反了,打进皇宫去了!卫高辛、葛元当带着一群人包围了于大人家……“文渊心中大震,叫道:”包围于大人家?那,于大人的家眷──“小慕容轻声道:
“都逃出来了。云霄派的两位柳姑娘,发现皇陵派的人马攻向皇宫,又去封锁城门,把于大人的兵马挡在城外,连巾帼庄的人也进不来。她们想起我们住在这里,赶过来通知,本来想要我们一同去阻止,却没想到我们都受了伤……”
文渊听着,不由得大为震惊,道:
“后来?”
小慕容道:
“要是跟卫高辛他们硬拚,现下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请两位柳姑娘带路,连着于大人一家老小,都先躲到这里来避难。好在白嵩在京城名望不小,看来龙驭清大局未稳,不欲节外生枝,也没发现我们溜过来,还没派人来找麻烦……”
文渊喝道:
“大局未稳?要给他稳了,那还得了!没有人阻止龙驭清么?”
小慕容道:
“大哥翻越城墙头,进城来了。我把他找了过来,他知道了情况,已经赶去皇宫了,那白嵩也同云霄派的几位姑娘去了,可是……他们功夫称不上顶尖,单凭大哥一个人……”
随即一阵默然。
文渊急道:
“慕容兄武功虽高,但是皇陵派人多势众,龙驭清又是绝顶高手,如何能敌?不成,我得……”
话未说完,华瑄和小慕容已同时叫道:
“不行!”
紫缘轻声道:
“渊,你别管这事了。你……你受了这样的伤,怎么去跟皇陵派打?你这样牺牲,无事无补啊。你不也说了,不希望我们难过吗?”
文渊苦笑道:
“我还没说完,你们全料到了?”
小慕容道:
“当然了,你……你就是心肠太热了,也不顾一下自己!看你……看你弄成这样……”
说着说着,小慕容又哭了出来。
华瑄也含着泪水,轻声求道:
“文师兄,拜托你,别去跟龙驭清打……你看不见东西了,怎么能跟他动手?我……我不要你死啊!”
耳听三位红粉知己劝阻,文渊又何尝不知凶险?他自知功力不及龙驭清甚远,便即无伤在身,也不能胜,何况此刻他外伤未愈,双目失明,一旦去与龙驭清交手,无异自寻死路。
但他内心交战,又决不能让龙驭清谋反成功,要知此时瓦剌大军未退,一旦龙驭清杀了景泰皇帝,京城就此变天,那时他大开城门,与也先军队内外夹攻,于谦一军势必战亡,江山易主,中原不知会乱成盒等模样。
想到这里,文渊实在无法坐视不管,奋然起身。
但小慕容马上挡在他前面,叫道:
“不可以!不管怎样,我们绝不会让你去的!”
华瑄也拉住他的手,哭哭啼啼地,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渊万般着急,道:
“你们……哎,你们可不能把我一人的性命,看得比天下人还重啊!我要是不去……”
却听小慕容叫道:
“问题是你去了也没用啊!就算你要跟龙驭清拚命,现在你伤得了他吗?光是我跟华家妹子就可以把你挡在这里,你还想怎么跟他动手?你可不要白白送死……”
说着说着,话声里已泛着哭音。
文渊心中一软,也知小慕容说得不错,叹了口气,说道:
“紫缘,你也……你也这么想?”
紫缘幽幽叹气,轻声道:
“我们束手无策。我知道你很着急,可是你这样平白牺牲,真的于事无补。现在,我们……也只能祈求慕容大哥他们好运了。”
文渊黯然坐倒,按着自己的双眼,不住摇头,神情丧气已极。
华瑄抹了抹泪水,轻声道:
“文师兄,这是没办法的啊……”
文渊仍是摇着头,状极痛苦,道:
“当真没有办法?只因为少了这一双眼睛,我什么也做不到了?慕容兄他们正在力挽狂澜的时候,我只能在这里空等……”
紫缘和小慕容互相对望,心中均感不忍,却也想不出话来安慰,何况她们也尚无法摆脱爱人失明的悲痛,只能在他身旁,默默相陪。
忽然“砰”地一声,房门摔开,一个女声叫道:
“文渊,文渊!”
脚步急响,冲到文渊身边。
文渊呆了一下,听那声音,不禁脱口而道:
“韩……呼延姑娘?”
紫缘、小慕容、华瑄同感愕然,看着这突然闯进的女子,一身金色斗篷,满室闪耀,不是呼延凤是谁?然而只有文渊、紫缘二人知道,其实她本来该叫做韩凤。
韩凤脸上隐有泪痕,看着文渊的脸,声音发颤,道:
“你……你真的瞎了?”
文渊苦笑点头,道:
“呼延姑娘,你怎么……”
却听另一个粗豪声音叫道:
“韩师兄教出来的好儿子,晚点儿再教训他!文兄弟,你现在能动么?”
文渊闻声,更是惊讶,同时带着狂喜,叫道:
“任……任师叔?您也来了?
“听这声音,分明便是任剑清,只不知他何以会与韩凤一同来到。任剑清道:”我也来了?当然要来!好,你招子废了,顺风子还行,这就没问题了。
“忽然,另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耳来:
“事态紧急,无暇多说。任老弟,你动作要快。”
这一人的声音,文渊听得更是大惊,心道:
“这可不是穆言鼎?祖陵守陵使穆言鼎?他……他竟然也来了?”
果然听得紫缘语气惊异,道:
“穆……穆老先生?您怎么……”
只听穆言鼎语气甚和,道:
“紫缘姑娘,你不必担心,老夫虽然老得糊涂,尚分得清恩怨是非,今天我不是来与文公子为难。”
这三个毫无关联之人同时出现,简直稀罕,文渊正感惊奇,却听任剑清道:
“不错,大难迫在眉睫,有话晚点再说。”
话才说完,陡地大喝:
“历代宗师在上,皆为见证,不肖弟子任剑清,今日斗胆,僭三师兄之位传命。华玄清座下二弟子文渊,跪下听令!”
文渊心中凛然,二话不说,随即跪地。
他听任剑清不称自己“文兄弟”,突然极其严肃地论起辈分来,心知事情绝非寻常。
却听紫缘、小慕容、华瑄同时轻呼,仿佛看见了什么惊人物事。
任剑清盯着文渊,目光炯然,喝道:
“文渊听了!从今日起,你已获传本门”寰宇神通“人字诀信物,本门不论尊长,不得异议!伸出手来,接下信物!”
说着右手一挥,蓦地里一声铮然巨响,雄浑醇厚,回荡不已。
这几句话说来,一字一雷霆,文渊正惊讶万分,茫然不知所以,忽然听到最后这一声响,那是他熟悉不过的声音,陡然间心神大震,脱口大叫:
“文武七弦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