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先河下岗了。
他对这一天早有心理准备,虽说他的开车技术在公司是一流的,也从来没有出过芝麻大的纰漏。
但两个月以前听说要下几位司机时,他就知道这次轮到自己了。
罗先河从来是一个靠埋头苦干挣饭吃的人,但这年头苦干的人越来越背时。
其他的司机不是有亲戚做靠山,就是和领导关系拉得紧。
罗先河两样都不行。
老婆没有少埋怨,要他拉好领导的关系,但他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他早就暗中做好了安排,准备去给一位出租车司机做二驾,每天夜里出车。
虽然辛苦一些,总能养家糊口。
所以当公司那位整天皮笑肉不笑的办公室主任找他谈话时,他问清楚公司给的条件,二话不说就填了表。
弄得那位准备花一小时做说服工作的主任倒手足失措起来。
罗先河今年五十一岁了,他和同年龄的扛5c多人一样,一辈子都走背运。
中学还没毕业就插队到农村,一去十年,等到回城时已经年近三十。
学业荒废,不能考大学,到一家建筑公司当司机,三十大几成家生了儿子。
眼看儿子刚上大学,正是要花钱的时候,他又下了岗。
但罗先河与许多倒运的同龄人有一点不一样,他从不抱怨,只知道认准自己可以干的事,埋头拼命去干。
正因为这个性格,他支撑起了一个乾净整齐的家。
认识他的人对此都很服气,认为老罗是一个既硬气又膂b命的人。
这样的人在艰难琐碎的底层生活中是最有力量的。
但是罗先河内心里另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支撑力量,却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的。
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曾与一位少妇有过一段奇异的恋情。
那时他年方二十,血气充盈,却被命运抛在苦难的乡村。
那位少妇在他命运中的出现,仿佛是苍天投向他灵魂中的一道光明,使他生命的黎明充满朝霞。
虽然他后来和这个少妇分手了,但这段生活经历却成为他内心永久的慰藉。
只要一想起那位少妇,想起她的温柔的笑容,她替他洗过的衣服上的日晒气息,她的丰腴温暖的肉体,和她拿着绳子走过来交到他手上时的脸上红晕,老罗的内心就充满感激之情。
不仅感激那个女人,而且感激冥冥之中不可见的命运之神。
有了那一段经历,罗先河觉得此生无论再承担多少苦难,也不能再有抱怨。
而且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遭遇太大的不幸。
只不过是没有发财,没有学会用巧劲挣钱而已。
那算什么呢?比起他曾经得到过的东西,那简直就不值一提。
罗先河是一个怀着对苍天的感激之情的人,他面对生活坎坷时的精神力量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这一点认识他的许多人,包括他那小市民气十足的老婆,都一点也不知道。
那是三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1968年,那年罗先河17岁,就离开父母,到皖北一个偏僻的农村插队。
乡村的生活是很艰苦的,白天要干强体力劳动,吃的是地瓜干稀饭,肚里没有油水,整天心里发慌。
晚上没有电,农村人一般也不点灯。
男人黑黑的一排蹲在墙角吸烟,有一句没一句讲些不相干的话,女人就着黄豆大的油灯做些家务,孩子三五成群在黑暗中出没,玩一些他们自己才知道的游戏。
知青刚到农村时还有一股新鲜劲,时间一长就逐渐沉闷起来。
那时罗先河所在的村子有四个知青,都是一色的愣头青。
他们最大的期盼就是每月等家里寄钱来,然后到集镇上买些猪肉蔬菜老白干,美美地聚上一顿。
此外就是各个村子的知青相互串,偶尔还联手与农民打群架。
那时知青很抱团,打起架来一起上,弄的农民很怕招惹他们。
这也给少年气盛的小伙子们带来一些生活乐趣,有一种骄傲自负和乡野匪气混合起来的快乐感。
当然,那时的生活中最迷人的事情还是女性。
都是十七、八岁的生犊,血管里流的都是能烧起来的东西。
邻村有一户女知青,三个来自城里的女孩子,都长得干乾净净。
附近的男知青有事没事都往那儿跑。
罗先河也不例外,他特别惦着其中一个叫林雁的姑娘。
但是罗先河不善言辞,每次去了都不知说什么。
眼看着其他男知青天南海北神聊,女孩子咯咯直笑,他也只好跟着傻笑。
那时候他心里最希望出现的事情就是有人欺负这三个姑娘,然后他去为她们,特别是为林雁打上一加。
罗先河快头大,有蛮力,虽然在知青里他是不大喜欢参与打架的,但为了林雁他一定会去打。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机会,那时农民都很厚道,当然也有心眼坏的人,但他们知道女知青背后有一大群男知青,谁敢招惹这帮太岁?不久,罗先河就眼看着林雁与另一个男知青好上了。
他痛苦了一阵,渐渐也就放开,毕竟只是幼稚的单相思,与恋爱不是一码事。
罗先河天性中是一个本份随意的人,不象其他知青那样好高鹜远的有很多心思。
他除了与知青一块儿喝酒、串门、打架,还比较多地参加生产队的劳动。
劳动当然累,但他有力气,同时他也喜欢田野的气息。
休息时满头大汗躺在田垄上让野风吹着,有时看着一只野兔突然蹦起,箭一般地飞驰,青年农民欢呼着跟在后面追,他会从心底里升起一种惬意。
罗先河骨子里有一种能亲近山野生活的东西,因此他和农民的关系比其他知青都融洽,农民也很喜欢他。
这使他觉得生活不象知青们抱怨的那样糟。
然而渴望异姓的青春力量仍然在血液里不停地流淌。
不久罗先河就暗暗注意上了另一个女人,这是一个本村的青年妇女,长得很端正,结实丰满,正是农村里最撩小伙子心神的那种女人。
一到生产队派工,罗先河就暗暗希望与她分在一组。
他知道她是本村的媳妇,不是姑娘,他也压根儿没想到与她交朋友谈恋爱。
他喜欢她,纯粹就是喜欢一个女人,想多看看她,跟她说几句话,他觉得这样就是享受生活里的一道美味。
那时的知青大都没有长远打算,前途未卜,谁都不甘心在农村结婚生子,即使知青中的恋爱,不少也都带有“杯水主义”的味道,聊以相互慰藉而已。
罗先河喜欢上一个农村媳妇,同样是这种毫无长远想法的即时快乐主义在支配。
当然,他暗暗喜欢上一个本地少妇,这在知青中比较特别。
,这与他喜欢田野的风,飞驰的野兔有关系。
他也不跟任何人说这个心事,甚至也懒得打听这个女人的身世故事,只是默默地注意她,平静地享受她带到他视觉世界里的美丽。
尽管不专门打听,罗先河还是很快知道了这个少妇的名字叫作榴花,娘家姓吉。
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榴花竟然是本村一个富农的儿媳。
她的公公罗先河见过,是一个矮小精悍的老人,因为头上戴着富农帽子,整天佝偻着腰,一声不吭,只是干活。
罗先河家里成份是工人,那时是响当当的红牌子,加上他干农活比较出力,与农民关系融洽,插队不久就做了村里的民兵班长。
村里四类分子(当时因政治原因被管制的人,地位比印度种姓制度中的贱民还不如)被集合训话时,他有时就在场监视。
印象中的这个老富农,一直低着头坐在那儿,如同一块木头。
让罗先河不解的是,一个富农怎能娶到这样出众的儿媳呢。
不久他了解到,榴花自己的父亲也是地主,当时都属于被压制的人。
政治成份好的青年,如贫农子弟不愿与之结亲,所以嫁给了富农的儿子。
榴花的丈夫前几年被抓起来了,关在监狱里,罪名据说是恶毒攻击新生革命政权。
那时谁攻击地方政府都是大罪,富农子弟就更罪加一等。
罗先河这才知道榴花为什么总是寡言少语,干活休息时其他年轻媳妇常在一起嘻嘻哈哈玩闹,榴花很少参与,大都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边。
有时也与其他人讲几句话,但很少会大笑出来。
这些本来在罗先河看来,都是一种文静的美德,也是吸引他的地方。
现在才知道是长期压抑所致。
这使罗天明的态度产生了一些变化,原来他欣赏榴花只是欣赏一个有乡野气息的模样周正的女人,现在却开始怀抱了一种同情。
这种同情也使他开始较多地主动走到她身边,跟她说话,有时在做费力气的农活时帮她一下。
榴花看在眼里,也常默默地报以感激的眼神,有时也会反过来帮他一把。
因为罗先河毕竟是城里小伙子。
有一次栽插水稻,罗先河干了半天,累的腰都直不起来。
别人休息时都已插完一垄,他半垄也没插到。
他正在犹豫是否先休息,这时看到挽高裤腿,打着赤脚的榴花走过来。
他眼里盯着榴花浑圆的小腿和丰美的赤足,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这时听榴花说:
“小罗,你上来,我来帮你插完。”
罗先河刚说出一个不字,榴花已经拉着他的手,把他拽向田垄。
罗先河知道榴花是插秧的快手,也就没有再推辞,爬到田垄上坐下。
看着榴花飞快地把自己那一垄地插完。
那天夜里,罗先河久久没有睡着,脑子里总是想着榴花美丽的小腿和赤脚,和她拉着自己手时好看的笑容。
如果不是后来的那个突发事件,也许罗先河也就止于和榴花这样有限的接触,根本不可能发生亲密的关系。
很多年以后老罗回味往事,还认为这是老天恩赐给自己的机会。
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罗先河因为头一天晚上在邻村知青家里喝酒,早上起来头还疼,就一天没有上工。
他下午睡到日头西斜,准备出去呼吸几口河边的空气,刚拐过村口小路,就听到生产队部那儿有人大声叫骂,远远看见围拢了一群人。
左右闲着无事,就走过去看看。
走的较近了,听出那叫骂的是本村的民兵连长高连成,一个在外面当过几年兵的混子。
罗先河一直不喜欢这个人,虽然在民兵队里是他的下属,却一直不大搭理他。
这时他听到高连成在连珠炮一样地大声嘶喊:
“你是什么人!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地主的闺女,富农的儿媳,男人劳改犯。狗改不了吃屎。你就是小地主,小富农。你敢骂我!你敢骂GongChanDang!你就是反革命!你诬告我,就是反革命行为。”
罗先河浑身一激凌,顿时紧张起来,他马上想到这是在说榴花。
他快步走过去一看,果然看到榴花站在人丛里,满脸憋得通红,眼里含着泪水,语无伦次地分辩:我没有骂GongChanDang,我不是反革命,你不能血口喷人。
可是她的声音哪里盖的住高连成,眼看着无法分辩,又气又怒,眼泪唰唰往下流。
罗先河小声问身旁一个农民怎么回事,那农民告诉他,下午劳动休息的时候,不知高连成去跟榴花说了什么,榴花跑去找生产队长,生产队长找高连成过去,接着两人就争辩起来。
一会儿接着干活,两人都停下,下工时高连成突然又骂起来,榴花回了几句。
两人就又争吵。
榴花情急之下,大概说了高连成这个党员还不如坏人,高连成就说她是骂GongChanDang,是反革命。
罗天明一听,知道榴花惹上麻烦了。
关键是她娘家婆家政治成份都不好,只要一沾上反对GongChanDang,那就谁都没法替她辩护。
严重了就能给抓起来。
罗天明知道高连成是个浑蛋,肯定是他为什么事恨榴花,在这儿把榴花往绝境里推。
他恼火地瞪着高连成,可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帮榴花解脱眼前的麻烦。
这时就听高连成在B问生产队长:
“你说这事怎么办,她骂GongChanDang,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难道就这样算了。”
旁观的人都不说话,大家有点同情榴花,知道高连成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谁都不敢惹上政治麻烦。
这时生产队长问:
“那你说咋办。”
“要报告公社,这是严重政治事件,是反革命事件,要由公社处理。”
生产队长想了一下,说:
“那好,先去大队部,跟杨书记汇报一下。”
他一眼看见罗先河,就说:
“小罗,你看着榴花,一起到大队部去。”
罗先河知道队长并不信任高连成,刚好自己是民兵班长,又是外来人,可能比较中立,所以把自己叫上。
连忙答应一一声。
此时榴花知道自己已经落入绝境了,她反而停止了流泪,愤怒地看着高连成,一言不发。
接着扭头跟着几个人往大队部走去。
到了大队部,围观的农民都已经离开,只剩下队长、高连成、榴花和罗先河四个人。
大队杨书记不在,秘书小秦说是上公社开会去了。
队长就往公社拨电话,一会儿接通了,找到杨书记。
队长讲了一下大致的情况,这时罗先河才明白,原来下午休息时榴花找到队长,是向他报告高连成一直想调戏她。
高又不承认,榴花情急之下说话不谨慎,反被高连成抓住把柄。
但队长不能这么明讲,只是含糊地暗示这不过是寻常男女纠纷。
可是高连成突然夺过话筒,用当时流行的政治术语把事情重讲了一遍。
这时罗先河愤怒已极,恨不得立即上去把这个痞子踢翻在地。
但他又找不到由头。
只能暗暗攥着拳。
榴花一直静静地站在那儿,既不说话,也不流泪,只是默然地看着远处,好像这件事已经与她没有关系。
一会儿功夫,高连成把电话挂了,说:
“杨书记已经请示了公社领导,公社领导非常重视,说这是典型的阶级斗争新动向,是地富分子向党的进攻。今天已经晚了,公社领导指示把她就地看押,不准回家,明天上午押到公社去处理。”
说完样子很凶地瞪了榴花一眼。
榴花还是那样无言地看着远处,一动不动。
队长想了一下,说:
“那好,榴花不要回家了,今晚就住在大队部。我去跟你婆婆讲,叫她晚上给你送饭。你们两都是民兵,今晚就麻烦你们两轮流看着她。明天早上送公社。”
这时高连成突然说:
“她是现行反革命,跑了咋办?现在就给她上绑。”
说着也不等队长同意,就在屋里找绳子,没有找到,一掉头出了房门,大概是到别的房间去找。
罗先河自从看到这件事情起,脑子里就一直一团乱麻。
他一直喜欢榴花,可也没什么特别的意图,就是觉得她身上非常富有乡村女人成熟的青春气,想多待在她身边,和她说说话。
今天发生这件事,他当然同情榴花,可是他脑筋转得不快,一直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帮她。
正在浑浑胡胡不知所措的当口,忽听高连成说要给榴花上绑,不觉浑身一震,一股异样的感觉象电流一样传遍全身。
不仅一时僵在那儿,全身一动也不能动。
罗先河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看一本小人书,上面画一个地下女交通员被特务逮捕,五花大绑押去审讯,他那时突然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击中的感觉。
他觉得图画上那被紧紧反绑着的女人特别使他激动。
文革前的小人书画得细致认真,一连七、八张画,从被捕、审讯、到送进牢房,女交通员一直是被反手捆绑着。
他反反复复不知把这几页看了多少遍。
罗先河后来一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使他对女性被捆绑特别动心。
他暗中用这本小人书试探了两个较好的同学,发现他们看到女交通员被捕时都无动于衷,很快翻过去。
他于是知道这是自己的秘密,对谁也不能讲。
从那时起,他就到处找小人书,看有无捆绑女人的画页。
后来发展到在小说上看到捆绑女性的情节也会激动,自己去想象那不曾画出的场景,心里便有一阵阵过电般的感觉。
长成青年以后,这个潜在的欲望仍然很强,可是他又一直压抑自己不去多想。
他模糊地觉得这是一种毛病,有时甚至有一点害怕。
这事不能和任何人探讨,只能自己暗中瞎琢磨。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被捆绑,甚至也不敢有这样的奢望。
只要偶尔看到一张什么图画,或是一本小说上的一段什么情节与此有关,他就能细细品味很长时间。
今天的事发生以后,他一直想着榴花可能要倒楣,并且动脑筋想着怎么能救她,他就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步。
这个自己暗中喜欢,自己心里的青春火焰一直为之缓慢燃烧的女人,会马上在眼前被捆起来。
这时高连成手里拿着一根麻绳进来了,看着生产队长说:
“吉榴花是现行反革命,公社说了,要捆起来。”
队长估计这是高连成编的谎话,但他也不敢惹政治上的麻烦。
那时谁都知道一个常识,在政治问题上,过激一点问题不大,保守一点却很危险。
弄不好把自己牵进去。
他只好说:
“那就捆起来。”
高连成走到只穿着一件无袖衫的榴花身后,把麻绳理顺,搭在榴花后脖颈上,榴花一直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这时感到绳子上身了,她不自主地抖动了一下。
但仍然不挣扎,任从高连成把自己反剪双臂五花大绑起来。
罗先河一直僵站在那儿,浑身如同失去了知觉。
他现在恨极高连成,爱极榴花,恨不得一脚把高连成踹死在地上。
这不仅是因为平时的印象,也是因为在今天的事件中,高连成是一个十足的活流氓,而榴花的冤屈,特别是受冤以后的沉默不语,更表现出她的美丽。
可是高连成拿绳子来捆榴花,又让他看到了连梦中都不曾见到过的景象。
一个美丽的少妇,倔强地站在那儿,双手反背,五花大绑。
他恍惚之中,似乎又忘了整个事的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那就是他平时暗恋的女人,现在以让他特别刺激的方式站在眼前。
他如同白痴,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不知道说,只是看着被捆的榴花。
高连成捆完了人,拍了拍手上的绳屑。
走到罗先河面前,看到罗先河在发呆,他以为这个城里小伙子被这件事的暴烈程度吓坏了,就轻轻拍了一下罗先河的肩膀。
说:
“小罗,现在吉榴花已经上了绑,她跑不掉。你辛苦一下,看着她。我去吃了晚饭就来替你。夜里就没你的事了,你回去睡觉。我在这里。明天我们一起押送她去公社。”
说完又友好地笑着拍了他两下。
罗先河脑子一直处于停滞状态,这时听了高连成的话,隐隐觉得哪里不妥,一时又想不明白。
他正犹豫着不知怎样回答,老队长走过来说:
“小罗,你年轻身体棒,夜里还是辛苦你看管榴花。现在回去吃晚饭,来时顺便绕到我家里,带点吃的东西给她。她就是反革命,晚上也要吃饭。现在我和连成在这里,你赶紧去吃饭,快去快回。”
罗先河听了这话,脑子一闪,顿时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他感激地看一眼老队长,大声回答说:
“好,我马上就来。”
说着也不问高连成在急着和队长争辩什么,最后看一眼五花大绑直立着的榴花,撒退就往家跑。
这时他脑子已经逐渐清朗。
无论如何不能让高连成夜里看押榴花,白天也不能让他一个人看着。
队长的安排就是这个意思。
他飞奔到家,其他几个知青不在,不知上哪儿去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中午吃剩下的面条胡乱划拉几口,突然想起什么,又赶紧到灶台点上火,摸出几个鸡蛋煎好,装在一只铝饭盒里。
罗先河这会儿心里七颠八倒,什么滋味都有。
他少年时就有的梦想今天突然变成现实,一个好看的女人在他眼前就这么被捆起来了。
原来那样遥远的梦境,那样不可思议的奇景,竟如此简单容易地就出现了。
这使他的心狂跳不已。
可是另一种意识又强烈地袭击着他。
榴花太冤枉,太可怜,她的生活世界是如此黑暗,如此令人绝望,她最后挣扎的愿望都没有了。
高连成这个恶棍,狗!世界怎么是这样的人当道……可是他真是会捆。
小人书上画的怎能和他结的绑绳相比!还有,明天怎么办,榴花会被逮捕,就像她丈夫那样吗?我要有机会,一定帮她,一定!他就这样颠来倒去地胡思乱想,心里一阵激动一阵兴奋又一阵难受,同时还有一个清醒的声音在催促他想办法,明天争取帮榴花逃脱大难。
罗先河拿着装着鸡蛋的饭盒,快速绕到老队长家,要了两个黑面馒头。
他突然想到队长本来是说要榴花婆婆送饭的,现在不要了。
一定是因为高连成把榴花捆了起来,队长不想让她婆婆看到。
队长是个好人。
罗天明心里突然有了一点信心,大家都讨厌高连成,只要有机会,就能把事情扳回来。
他回到大队部时,天已经基本上黑下来了。
屋里点着一盏油灯。
榴花仍被反捆着,坐在一张凳子上。
高连成已经不在了,老队长一个人蹲在门边吸烟。
看到罗先河进来,他站起身,瞥了一眼罗先河手里的饭盒,说:
“小罗,我走了。今天夜里辛苦你,你在这里我放心。”
他看了看捆坐在那儿的榴花,叹了口气。
走出门,又停下来,回头对罗先河说:
“连成等一会儿可能还会来。”
说完踢嗒着脚步回去了。
罗先河一时没来得及理会队长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他走到榴花背后,心里又一阵狂跳。
油灯火头比较亮,公家点灯没人省油,他清楚地看到榴花双手已经成了紫色,被一根绳拉紧了穿过脖子后面的绳子高吊在背后,赤裸着的双臂上绳子陷进肉里。
罗天明心里再一次赞叹高连成的捆人技术。
同时一种深深的怜惜之情袭上心头。
他强压住心头的乱跳,说:
“榴花,我帮你解开吧。你休息一下,先喝口水,吃点东西。”
榴花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
“我不想吃。”
停了一下,又说:
“小罗,谢谢你了。你不要给我解绳。老队长刚才说高连成等下还要来。他要看到你把我放开,会找你的麻烦。”
罗先河心头的火一下窜了上来,大声说:
“他来怎么样,难道人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不上厕所。”
说着就上去动手解绳,刚解了一下,他心里一动,仔细地把高连成捆的绳结看了一遍,默记在心里。
这才把她完全解开。
榴花这次没有劝阻,双手自由以后,她握住手腕揉了一会儿,到屋里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然后默坐在凳子上休息。
罗先河把饭盒递过去,说:
“少吃一点吧。”
榴花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罗先河又说:
“里面有鸡蛋,你就吃两个鸡蛋,好吗?”
榴花抬起头认真看了罗先河一眼,罗先河分明感到她眼睛里突然亮了一下。
“是队长家大婶做的吗?”
她轻声问。
“是我煎的,我不会煎,可能没煎好。”
榴花再次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久久地注视着罗先河。
突然拿起饭盒,打开盒盖,用筷子夹起鸡蛋大口吃起来。
两行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吃完以后,她又喝了几口水,上了一趟厕所。
然后回来站在罗先河面前,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说:
“小罗,你会捆吗?把我捆上吧。我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好多了。”
罗先河现在当然知道怎么捆,高连成简单实用的技术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他自信现在可以把榴花捆的和刚才一模一样。
但他抑制着心里的冲动,说:
“我就不,我就要等高连成来。他能把我怎么样。”
一会儿功夫,高连成从外面进来了。
他一见榴花已经松了绑坐在那儿,就劈头问罗先河:
“怎么解开了,为什么不捆起来。她是现行的坏份子。跑了你负责?”
罗先河对这个痞子已经憋了一下午的火,他故意不看他,轻描淡写地说:
“等下捆。怎么拉?你想不让她吃饭、喝水,把她捆死呀?”
高连成给顶了一下,有点意外,他眼睛翻了几翻,一下又不知怎么回答。
停了一会儿,他说:
“小罗,我是连长,你是班长,你要听我的命令。她吃完了没有?要是吃完了,马上把她捆起来。”
罗先河腾地转过身,直视着他,一个念头蓦地出现。
他想起知青里流行的光棍气。
他自己这种气息并不重,平时也不太多参与打架,但他现在决定做出这种光棍气,他知道农民一般都怕这个。
于是他突然咧开嘴大笑起来,说:
“老高,你是什么吊毛灰连长。你在部队就是个大头兵。别跟我来这一套。怎么样,哪天我们摔一跤,哪个赢哪个做民兵连长。”
停了停,又轻描淡写地说:
“不就是个吉榴花嘛,跑不掉。你老要捆她干嘛,有私仇是不是。”
农村的民兵连长确实毫无等级上的权威,实际上也就是一个一般村干部。
但高连成很重视这个,听了这话十分恼火。
而且他没想到平时看上去老实的罗先河会这样。
他一时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知青里分两种人,一种人希望升迁,如做干部,入党,参军,调到县城工作等等。
这种人很注意和农村干部搞好关系;另一种人根本不指望,就乾脆胡来。
经常闹出事以后拔腿回城,过一阵再来。
上面又有政策保护知青,农村干部拿他们没办法。
前一种人很少,后一种人要多得多。
他突然意识到罗先河其实是后一种人,感到一阵头皮发紧。
想了一下,他决定还是拿出政治这个杀手锏。
他说:
“小罗,你别开玩笑,这件事公社很重视,她是现行的地富向党攻击,性质严重。要是不把她捆起来,你们坐这里倒象谈天调情。”
最后这句话很恶毒,榴花身体轻微摇动了一下。
但罗先河已经打定主意跟他玩光棍,立即顶回去:
“你TMD今天是你调戏吉榴花。你当我不知道。老子家是工人阶级,怕你个逑。”
高连成一下脸色变白,他知道罗先河是故意跟他为难了。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子会这样。
他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能马上得罪这个混小子,他于是又赔下笑脸,说:
“小罗,开个玩笑,别当真。我走了。你说了等下把她捆起来的,我相信你。”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里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榴花走过去拿起绳子,交到罗先河手上,柔声说:
“小罗,我永远记住你的恩。你现在不要再犟了。把我捆起来吧。捆一夜都行,等下你困了就睡觉,我就坐在你旁边,明天早上我喊你。”
罗先河心里一阵激动,他一点都不怕高连成。
但要坚持不捆,他又实在抵抗不了内心的诱惑。
他内心里斗争了一会儿,自己对自己说,先捆一阵,等下再解开。
这样想着,他接过了绳子,榴花背转身去,静静地等着。
罗先河按高连成的方法把榴花捆了起来,将绳搭在肩头,从腋下穿回,在赤裸的臂膀上捆两圈,穿过颈子拉下来,将双手交叉捆绑向上吊起。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亲手捆绑一个女子,既激动紧张,又有一些内疚。
煤油灯射出柔和的光,他捆的很慢,绳子勒紧双臂和手腕,绳结简单匀称,使眼前的肉体异常美艳。
捆完后他呆呆地看着,整个灵魂堕入痴迷之中,但冥冥中灵台不昧,心里又有些内疚,觉得对不起榴花。
他醒了醒神,问榴花疼不疼,榴花说不疼。
然后就自己坐下来,说:
“小罗,你也坐下。我把我跟高连成之间的事都告诉你。”
随着榴花的叙述,罗先河才知道原来高连成一直在打榴花的主意。
就在前几天夜里,他还跑到榴花家里敲门。
榴花有自己的小家,不和公婆住一起。
男人被抓走以后,她白天回去照顾公婆,晚上还是回自己的屋,高连成就老是来骚扰。
今天下午休息时他来找榴花,威胁说要给她公婆找麻烦,暗示他今晚还要去,要榴花给他留门,接着就发生了后来的事。
罗先河本来当面顶了高连成以后,心情已经好了一些,听了榴花的叙述,不仅怒气又渐渐升起。
他在心里寻思,如何找两个知青同伴,什么时候寻个茬口狠狠揍高连成一顿。
想着其他知青,他脑子里忽地想起一件事。
有一次林雁来这里玩,罗先河他们送她走的时候,在路上遇到高连成。
高连成当时涎着脸说了一句:
“看城里的姑娘身上有多白。”
想到这里,罗先河突然有了主意。
他说:
“榴花,明天到了公社,你不能不说话,让高连成一个人说。公社问你,你就把今晚跟我说的全讲出来。我现在想到一个办法,明天一定能帮你。”
“什么办法?”
“现在先不告诉你,你要相信我。现在你先休息,明天一定要有力气说话。”
说着他走到榴花身后给她解绳,说:
“我已经捆过你了,明天到公社高连成要提这事,我有话说。总不能让你绑着睡觉。”
榴花揉着两个手腕问:
“你不睡吗?”
“你睡上半夜,我睡下半夜。下半夜高连成不会来查看”就这样两人轮流睡了半夜,榴花伏在桌子上睡觉时,罗先河关了门到屋外守着,同时把他的计划仔细想了一遍。
半夜时分榴花醒了,她要罗先河把自己捆起来然后去睡觉。
罗先河不肯。
也伏在桌上迷糊了一会儿。
天蒙蒙亮时,他站起来对榴花说:
“我现在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我走的时候还是把你捆起来。预防高连成一大早来看,行吗?”
榴花点头说“当然行,你捆紧一些。别给他看了有话说。”
说着跑去拿过绳子递给罗先河,背转了身对着他。
罗先河拿着绳站在她身后,突然意识到对自己来说带有奇迹性的这一夜就要结束了。
他夜里想好了帮助榴花的办法,也想好了往死里狠揍高连成一次的计划,原来矛盾复杂的心情渐渐化解,歉疚心情也已消失。
一种单纯的享受美好时光的意识占据了脑海。
他仔细地把榴花反背双手五花大绑起来,这次绑的更紧一些,他心里有一种异常酣美的感觉,又有一丝怅惘。
他知道眼前的美景很快就要消失了,而且永不再来。
他绑好榴花后,就这样一动也不动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身上美丽的绳结,她的高吊的双手。
榴花也不动,一直就背着手站在他身前,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天又亮了一点。
罗先河扶着榴花坐到凳子上,走到门口回头又仔细看她一眼,然后飞奔出村,去找林雁。
很多年以后,罗先河回想这事还是暗暗好奇。
他一生是一个本份实在的人,从未用过诡计。
那次就为榴花用了一下,居然大获成功。
他觉得这不是人力,一定是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帮助。
那天上午,他们三个人,队长、高连成还有他自己,带着榴花赶往公社时,林雁按计划在路边出现了。
她和罗先河打招呼,假装没看见他们三个人,问罗先河这么一大早到哪儿去。
罗先河说,有一个纠纷要到公社解决。
他们两个人,一个说对方是反革命,一个说对方调戏自己。
说着指了指高连成和榴花。
林雁看看他两,突然指着高连成说:
“肯定是他调戏妇女。上次我去你们那儿,他看到我说下流话。”
高连成吓了一跳,说:
“哪有这事,你别乱说。”
队长疑惑地看着罗先河,罗先河假装在回想,然后突然想起来的样子,说:
“是有一次。老高这家伙经常说下流话。不过他好像是开玩笑,调戏女知青他不敢吧?”
林雁说:
“你们男的觉得是开玩笑,可是我们女的受不了。我回去气的几天吃不下饭。好,我跟你们去公社,把这话说给领导听,看算不算调戏。”
这一下高连成紧张起来,他有一点记得见过林雁,当时说了一句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经常和女人开玩笑,故意调戏也是常有,对女知青虽然不敢,但说一句什么滑边的话完全可能。
这女知青要一口咬定他调戏,那可是够他受的。
他正在脑子里乱着,想不出主意的当口,就听罗先河轻描淡写地说:
“好,那就一起去。”
高连成在心里把罗先河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但无法可想,只好带着林雁一起去公社。
后来的结果和罗先河预料的差不多。
高连成本来打足了气,要用政治牌把榴花往死里整,捎带也把罗先河往泥坑里推一下,现在冷丁冒出个林雁,弄的他方寸大乱。
领导要他陈述时,他虽然仍是乱用政治术语,但因为魂不守舍,讲的前言不搭后语,听了让人起疑。
接着榴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那杨书记本是个极左分子,想借机会在公社干部面前显示一下政治立场坚定。
但听完高连成和榴花的陈述不仅皱起眉头。
接着队长和罗先河的说法都对高不利,最要命的是林雁指控高连成对女知青说下流话,顿时使事情的性质起了变化。
那时中央为落实知青下乡的政策,使知青能安心,下发了一些相关文件,责成地方政府保护知青。
公社干部最怕这方面出事。
少抓一个反革命上面又不知道,多出一个调戏女知青的事上面可是要过问。
公社领导的政治前途就要大受影响。
于是最后的决定是,榴花批评释放,高连成党内警告,民兵连长留任察看。
对林雁说了一大堆安抚的话,要她接受高连成没有调戏,只是开了一个不适当的玩笑这个解释。
并让罗先河劝一劝,这件本来极为麻烦的事就这样戏剧性地解决了。
罗先河本来以为,那一夜的奇迹永远不会再来。
可是他没想到,那一夜竟然是一段梦境般的美好时光的开始。
几天以后的一个旁晚,罗先河又一次坐在河边看着黄昏的水面,榴花刚好提着个篮子路过。
看到只有罗先河一个人,就慢慢地走过来,沉默了一会儿,她说:
“小罗,那天的事多亏了你,要不然……”
“没什么,”罗先河打断她:
“高连成那个狗东西,我就看不得他欺负老实人”
“小罗,我也不知咋谢你,我想请你喝碗酒,可我家里成份不好,不敢让你到我家去。”
罗先河想了一下,站起身来,说:
“行,我就去你家喝酒,我不怕。我又不想入党提干,我怕什么。”
两天以后,榴花忙了一个下午,包了韭菜猪肉饺子,炒了一碗大葱鸡蛋,一碗青椒菜瓜,打了一斤老白干。
这是那个年代农民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她送了一大碗饺子给公婆,就回来招待罗先河喝酒。
罗先河喝了半斤酒以后,有点上头。
他红着眼睛看着榴花,榴花也喝了点酒,两腮红红的,越发清秀迷人。
罗先河几天来一直在想一件事,本来只是心里想想,并不准备说,现在借着酒力突然说了出来。
“榴花,有一件事,我很不好,你不要见怪。”
“什么?我怎么会怪你。”
榴花奇怪地问。
“那天夜里,我本来不应该再捆你。我其实一点也不怕高连成来查看。我……我是……”
“啊,没关系。我知道,你也是民兵。那时公社已经定我是反革命事件,你当然要这样做,我一点也不怪你。”
罗先河摇摇头,说:
“不是的,我是觉得你被捆起来特别好看。我是……是故意想捆你。”
榴花不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罗先河既然已经说开了头,于是乾脆敞开了心胸,把他小时候如何看到捆女交通员的小人书,如何渐渐有了这样的爱好说了出来。
他说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被捆起来的女人,更没有想到过会有机会亲手捆一个女人,那天高连成把榴花捆起来,他虽然很恨高连成,但看着榴花被捆着的身体还是很激动。
以至后来把高连成赶走之后,又找借口把榴花捆了两次。
他为此一直负疚,觉得不该对一个落难的可怜女子那样。
他一口气说完,又连喝了两口酒。
榴花一直静静地听着,眼光越来越柔和,醉意朦胧的罗先河感到这片柔和能把自己融化掉。
他讲完以后,两人静静地不说话,突然榴花伸出两只手,握住了罗先河的右手,轻轻地爱抚着,说:
“先河,叫我一声姐,好吗?”
罗先河叫了一声姐。
榴花拉着罗先河的手贴在自己滚热的脸上。
“先河,你喜欢姐,姐好高兴。你想看姐捆起来吗?你现在就来捆,好吗?”
说着,她站起来,走到里屋找来一捆绳子。
走到罗先河面前,温柔地看着他,突然搂着他的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接着把绳子交给罗先河,然后转过身去,反背了双手,说:
“来,捆我吧,我愿意,真的。”
罗先河站起来,也许因为喝了酒,也许因为榴花的眼光的鼓励,他觉得心里充满激情和欲望,平时的顾忌和自我约束一扫而空,说:
“我想要你脱掉外衣,就穿内衣,行吗?”
榴花立即脱去了外衣,她里面穿了一件兰布兜肚。
丰腴浑圆的背部几乎全部裸露。
罗先河理顺绳子,照着高连成的方法把半裸的榴花捆绑起来。
他捆的很紧。
绳子陷进白嫩的肉里,双手反吊的很高。
他一句话不说,但他缓慢而带有试探的行动把他的矛盾心思明白无误地表达了出来:他想捆的非常紧,但又怕榴花受不了。
榴花感受到了他的内心想法,说:
“没关系,你用力捆紧一些。姐不怕疼,疼了姐会对你说。”
这次对榴花的捆绑让罗先河终生不忘。
他没有了几天以前那一夜的复杂心情,完全沉浸在单纯的情欲和美感中。
而且榴花也鼓励他捆紧,最后罗先河把榴花上身捆的如同一团肉粽。
捆完后,他慢慢地后退到墙边,仔细欣赏被紧捆着的女人。
榴花一动不动站立在灯光下,那美丽的身躯仿佛不是人间之物,是从天外的什么地方降下来,降到罗先河的眼前。
罗先河后来怎么也记不清自己站在那儿呆看了多少时间,回忆中似乎只是很短的片刻。
但那一片刻如此明亮光洁、美丽温柔,它那令人颤栗的力量一直渗入到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营垒里面。
就在那一片刻,如同长期练功的人瞬间打通了全身经络一样,罗先河突然一下感悟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秘密: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每个只有一次的生命都是宇宙的一个独特的创造,它一定有属于自己的登峰造极的美。
漫长的日常生活有常规的逻辑,它是由无数困难、艰辛、挫折、等待当然还有欢乐、成功混合在一起构成的,人的宿命就是按这个逻辑把一生过完。
可是生命还有另一曾底蕴,这是神或者说宇宙对每一个人的恩赐,这就是梦想、等待、同时也努力去追求只属于自己的登峰造极的美。
这层底蕴才是使日常生活获得全新意义的真正的灵魂。
罗先河恍惚中意识到眼前的景象对于自己一生具有的永恒的意义,那立在灯光下的美丽的肉体把自己二十年走过的生命道路全都照亮了。
不仅如此,他预感到她的光芒还将一直照耀在他的余生里。
那天夜里,罗先河没有走。
在以后的五年里,罗先河一直与榴花保持着这样密切的关系,由于他们两人都十分小心谨慎,也由于上苍的保佑,罗先河后来一直是这么想的,他们的恋情始终没有被人发现。
每到方便的时候,有时是夜深人静,有时就是一个大雨滂沱的白天,罗先河就会出现在榴花那间温暖的小屋里。
榴花缓缓地脱去上衣,有时是脱去全身衣服,露出美丽的身体,两人热烈地长时间地拥吻。
接着榴花就是背转身去,等待罗先河把她捆起。
罗先河感到最初榴花只是为了他喜欢而让他捆。
第一次在榴花家里留宿那天清晨,罗先河准备离去时榴花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说:
“先河,以后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捆姐姐了,你就来。小心一点别让人看见就是了。好吗?”
这句话后来罗先河回味了一生,但罗先河当时就能感到,那是出自一个温柔的姐姐对有点淘气的小弟弟的溺爱和放任。
后来,榴花往往什么也不说,每次分手时只是用热烈的眼光望着他,那已经不只是长姐爱抚顽童的眼神,其中更有她自己的渴望。
每次罗先河把她光着身子五花大绑起来时,都能感到她的柔顺之中包含愈来愈多的情欲。
有一次夏夜,两人在床上热吻以后,罗先河照例把她捆起来,她把脸贴在罗先河的耳边轻轻地说:
“先河,我现在好想让你捆,真是怪怪的,你都把我教坏了。”
在这几年里面,罗先河也曾尝试用别的方法捆绑榴花,那时他根本不知世界上还有什么日式西式,他只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和看小人书的印象自己在脑子里琢磨,然后在榴花身上实践,但到最后,他不得不承认,高连成所用的简单实在的绳法是无与伦比的。
他哪里知道高连成也是从别人处学来,那是中国人的祖先在长期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方法,那简洁而有深致的美与中国人在黄土里养育起来的生存韵味早已融为一体。
有一次他用了自己设计的较复杂的方法把榴花捆起来以后,连榴花都说感觉不如平时常用的方法紧和刺激。
罗先河曾经设想把高连成痛打一顿为榴花出气,但他后来没有打。
一部份原因是他觉得那天通过林雁已经把这家伙整治的够受,一部份原因是高连成后来一直没有再找茬,还有一部份原因就是,罗先河暗暗地感谢这个痞子教会他如此美妙的捆绑方法。
当然,除了捆绑,两人的亲密中还有其它很多让人回味的东西。
有的时候,是外面下着大雪,罗先河坐在暖和的屋里抽着烟,跟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壶酒,榴花掀开厚厚的门帘,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菜走进来;有的时候,是大雨天,罗先河浑身淋湿地跑到榴花家,榴花帮他脱下衣服用毛巾擦身,擦到最后脱下短裤,榴花看着他那直橛橛的东西,脸一红笑着说:
“傻样。”
有时是冬天的夜里,罗先河摸到榴花家,榴花已经睡在被子里,轻声催促说:
“快脱了衣服进来,姐给你暖一暖”,接着他浑身冰冷地钻进被子,榴花把他紧紧搂抱在怀里,用自己热呼呼的身子来暖他;还有的时候,他用包装着榴花给洗好的衣服回到自己家里,见屋里其他知青没在,便把衣服拿出来收好,这时从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日晒的气息,便使他心里久久迷醉。
和所有这一切结合在一起的,是榴花既温厚又坚韧的生活态度,罗先河觉得他从这种生活态度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两人好了一段时间以后,罗先河渐渐了解了榴花的身世,这才知道她那地主的父亲原来曾是乡村中学的校长,又是基督徒,她小时候在家里,父亲除了教她识字并且读了不少书以外,还教给她一些基督教的做人道理。
罗先河原先完全不了解基督教,可是榴花一次说了一句话,突然让他感到了这种陌生的宗教的力量。
那是一个雨天,罗先河把榴花赤裸着捆绑起来以后,突然一阵惆怅,叹口气说:
“我们这样也不知能有多久。”
榴花平静地说:
“不管能有多久我都知足了,人不能太贪。”
这句话一下使罗先河领悟了很多东西,也使他后来的生活里更多地洋溢着快乐。
在罗先河生命史上最有光彩的五年终于结束了。
老人家去世后,中央那四个不顾老百姓死活的左翼激进分子被抓起来,接着一切都很快变了样。
榴花的伯父不久从加拿大回来,他是一个富商,听了弟弟一家多年的苦难经历以后潸然泪下,他当即决定把几个侄儿侄女全部接到国外。
榴花的丈夫也被他交涉以后从牢里放出。
夫妇两全都到加拿大去了。
罗先河和榴花最后见面的一次,她依在他怀里,泪流满面地说,自己心里永远会记着他,也希望罗先河记着她,同时她要罗先河和她一起感谢上帝,让他们有这样一段美好的生活时光。
罗先河不久也回到了城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与榴花的五年交往改变了他的看法,他再也不担心爱好捆绑是什么毛病,他觉得那是他自己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
他后来捆绑过老婆,捆绑过几个做生意的小姐,每次都有很不错的感觉。
但与榴花在一起时的激情和心底里发出的快乐再也不容易找到。
他也不生气,他记着榴花说过的话,人不可以太贪。
他已经得到过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罗先河不知道此生是否还能再见到榴花,但他觉得这其实并不很重要,榴花留给他的回忆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回忆支持他在冗长而艰辛的日常生活中沉稳地一步步向前走,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挫折,他都按自己能做的去努力。
他觉得生命是一个奇怪的东西,里面有些逻辑自己无法参透。
但他又相信生命最后是合理的,有一种人的脑袋无法了解的原则在安排这种合理。
他干活的时候心里总是非常踏实,他相信自己能养活全家,能把儿子培养到大学毕业。
而一个人休息的时候,他就常常想起和榴花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甜蜜的回忆使他心里充满温暖。
他有时恍惚中感到榴花也一定在地球的另一边回忆同样的故事。
这使他内心里洋溢着奇妙而美好的感觉。
休息完接着去干活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是那样实在和安稳,令人从心底里升起感激之情。
全文完。